中等偏下
2023-04-17
《壞小孩》把我?guī)Щ亓四莻€不算遙遠的年代。
掉皮的灰墻簌簌地掉著皮,生銹的鐵欄桿安靜地生著銹,空無一人的廠房里空無一人。
巨大的堤壩傳出一聲炸響,高聳的煙囪在轟然間倒塌,歌舞廳里放著勁爆的的士高。
但我已經(jīng)不怎么記得2000年以前的事了。
一方面,自改革開放以來,尤其千禧年前后,生活的步子實在邁得很快。
那個明明只隔著幾十年的過去,總讓人感覺隔著層彌漫了半個世紀的迷霧。
于是看什么都是霧里看花,看不清霧,也更看不清花。
另一方面就挺哈批的,我是1997年生人,2000年我才3歲。所以開篇的“帶回”不嚴謹,應該是“帶去”。
隔壁村里的大牛二壯下海撿金子時,我還在醉心撿泥巴,所以錯過了那年開往南方的火車。
但這也正常,那年沒坐上車的是大多數(shù)。
《壞小孩》的故事主角,就出生在這么一個沒坐上車的家庭。
在主角王憨看來,自己的運氣并不好,是那種狗見了狗都嫌的渾小子。
可能因為王憨的父母正為下崗潮擔憂,滿腦子都是買斷工齡的艱難選擇,沒時間管孩子,六年級的王憨過得很是自由散漫。
他頂撞老師,翹課去游戲機廳,投奔道上的“大哥”,是個標準的“壞小孩”。
如果被其他家長提起,那么王憨的名字前,大概率會帶著“你可不能學那個”的前置。
可王憨其實沒那么壞,在“摳皮子,掛馬子,追瘋子,操傻子”中,他畢竟只占了“摳皮子”一樣。
但王憨壞不壞,也沒那么重要。重要的是,《壞小孩》通過王憨故事所展示的,屬于一代人的共同回憶。
你可以在《壞小孩》里看見大量九十年代元素的堆砌,比如撩人心弦的“靈蛇歌舞團”,比如半拉起卷閘門的游藝室,又比如往往魚龍混雜的錄像廳。
如果你恰好在那個年代長大,那么可能會對“賭玻璃彈珠”的小游戲倍感興趣。
這些都屬于那朵在迷霧里保鮮的花,是部分的花托、花萼和花冠。
但在這些懷舊元素以外,我對《壞小孩》的記憶,除了一個場景,其實并不剩下什么——
那天,熊孩子王憨用彈弓打下一只鴿子,和人計劃著把鴿子煮了吃。
為了生火燉鴿子,他拆下廠房里的木板做燃料,巧合之中,燉鴿子的缸邊圍上了一群工人。
于是,那個場景出現(xiàn)了。
“那個場景”去游戲里看更好
倒閉的廠房里圍著一群即將被下崗的職工,腌咸菜的缸子里煮著一只再也飛不起來的鴿子。
后來我一直在想,只有一只鴿子,這么多人怎么分呢?
也許誰都不知道應該怎么分,然后就決定“連帶著孩子和洗腳水一起倒”。
一群饑餓的眼睛,一座要倒的工廠,一場欲來的山雨,一棟將傾的高樓。
如果不聯(lián)系時代背景去做些可能“過度”的閱讀理解,那么《壞小孩》只是一款普通的游戲,講了一個普通的故事。
在這個普通的故事里,有個普通的孩子,遇上了件不算太普通的事,但普通的故事最終迎來了普通的結(jié)局。孩子要普通地長大,廠子會普通地關(guān)掉,工人們跟著計劃普通地走,于是普通地離開計劃投身市場。
至于王憨長大以后,會當個什么樣的孩子,可能除了制作者以外,沒多少人真正關(guān)心。
如果要用一句話介紹,《壞小孩》是基于下崗潮背景,對逝去青春的一次翻炒——
那么剛剛推出不久的續(xù)作《長夢》,在講一個歷時更久遠故事的同時,還更加深刻地聚焦上了阿茲海默癥。
是的,阿茲海默癥。
一個同樣不輕松的話題。
這是個比起“下崗潮”來,更少些時代特殊性的普遍問題。
這也是個我們的父輩祖輩,以及許多年后的自己,可能都要面對的問題。
《長夢》直面著這個問題。
當前作主角王憨去精神衛(wèi)生中心,照顧患上阿茲海默癥的外公韓昭生,圍繞著韓昭生一生的故事,就此展開。
上面這句話寫起來很簡單,但“做”起來,確實并不簡單。
為了在三個小時的游戲時長里講好這個故事,制作人老孔選擇了韓昭生的幾段記憶碎片,講述已經(jīng)大小便失控的,病床上老人的一生。
其中有最主要的兩個階段,一個是郵差,一個是士兵——
西南大山里的郵差,抗美援朝戰(zhàn)場上的老兵。
老孔以“轉(zhuǎn)場”的方式插入這些屬于過去的敘事。
如果你知道阿茲海默癥患者在生活中的表現(xiàn)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這些轉(zhuǎn)場的巧妙。
關(guān)于阿茲海默癥有句藝術(shù)化的描述“患者們像是被困在記憶迷宮里”。
而《長夢》選擇將這些其他人也許永遠無法理解的“記憶迷宮”具象化。
起初是韓昭生在老家找東西的場景,可能會在玩家主動的一次開關(guān)燈后瞬間變換,韓昭生以為的“老家”,其實是藍白色組成的病房。
電燈開關(guān)、窗戶、門,幾乎所有場景都有可能是轉(zhuǎn)場的契機。之前還躺在病床上行動不能自理的韓昭生,可能瞬間就“回”到過去的記憶中,或是在十萬大山中為送信奔走,或是在抗美援朝的戰(zhàn)場上浴血奮戰(zhàn)。
而那個適當插入的,屬于王憨和母親的“旁觀者視角”,游離于韓昭生主視角外,是那個在病床前,看著家中長輩神志不清說胡話的,“我們”的視角。
開篇的一段段伏筆被回收,原先對外公了解不深的外孫王憨,逐漸知道著更多外公的故事。
但此時,更能理解韓昭生的,顯然是屏幕前那個開著“上帝視角”的玩家。
無論是屏幕里還是屏幕外,屬于老人們的關(guān)鍵詞,也許不該只有“慈祥”。
他們也曾經(jīng)年輕過。
假如《6棟301房》更側(cè)重于“意”,為了表現(xiàn)出阿茲海默癥病人的視角,甚至讓玩家在重復的場景中感受記憶缺失的痛苦——
那么《長夢》就更側(cè)重于“形”,玩家們會藝術(shù)化地在阿茲海默癥患者的記憶迷宮里穿梭,在順暢的操作中,感受不知身在何處,也看不見終點的焦躁與恐懼。
制作人老孔在故事中加入了這樣一段對話,大意是這樣:
“人老了就成了三等公民,等早飯,等中飯,等晚飯”。
“我看倒其實只有一等公民”
“等什么?”
“等死?!?
除了大量運用俗語,制作者K還在續(xù)作中繼續(xù)表現(xiàn)出了自己的細膩,至少在游戲制作態(tài)度上一定是這樣。
無論是前作中王憨家樓棟的其他住戶,還是本作中韓昭生所在醫(yī)院的其他病友,都有著一段自己的小故事,展開人間世的百般滋味。
可能是因為本作討論主題實在很沉重,雖然已經(jīng)盡可能加入一些類似《壞小孩》的輕松元素,但最終還是走上了煽情路線。
當然,煽情并非不好。
但老實說,在體驗《長夢》的過程中,因為在實際生活中已有了類似的體驗,我確實很難分清,那些脫眶而出濃郁情感的源流,到底是來自屏幕內(nèi),還是來自屏幕外。
無論如何,它成功地讓玩家共情了,至少我是這樣。
就本作目前的“特別好評”來看,顯然不只我“是這樣”。
三小時的游戲時間里,玩家們確實像游戲中的韓昭生一樣,做了一場長夢。
夢里不只有魔幻的現(xiàn)實,更有現(xiàn)實的魔幻。
雖然加入了一些不常見的元素,但本作依然和前作《壞小孩》一樣,只講了一個普通的故事。
有一些槍林彈雨,有一些兒女情長,但更多的還是普通家庭里,一些普通的酸甜苦辣。
顯然,包括我在內(nèi)的一些玩家,會繼續(xù)期待制作人老孔的下一款作品,期待他如何用“簡陋但是足以傳達游戲體驗的像素風格”,講述下一個也許和王憨有關(guān),但又無所謂王憨的故事。
從王憨青春期里,第一支嗆喉的煙,到韓昭生罹患阿茲海默癥后,貼在胯下的第一條紙尿褲,從80、90后一代集體的青春回憶,到阿茲海默癥患者的精神世界,老孔已經(jīng)講了兩個普通人的故事。
兩款作品中,相同角色會在不同時間點穿插著出現(xiàn),讓人覺得像在看賈樟柯導演的電影——這里有三明,那里也有三明。
但說到底,小武不重要,崔明亮不重要,韓三明還是不重要。
就像對徐童導演來說,通過厲百程認識唐小雁,再通過唐小雁認識老唐頭,每個人都能拍出一部紀錄片——個體當然很重要,但對作品來說,也都不重要。
在主角叫“時代”的作品里,個體的名字從來不重要。
那么,未來作品的主角就實在有太多種可能了。
是“經(jīng)歷過很艱難日子”的“唐伯”?是去廣州淘金失敗的“小余”?還是在某條故事線里,讓玩家們忽視的某位背景?
還是小角色,依舊普通人,但不只有宏大敘事里被忽略的時代注腳,也有那些現(xiàn)在進行時的失語少數(shù)。
沒有分母,哪來的分子呢。
所以,我挺喜歡《長夢》,比喜歡《壞小孩》要更喜歡。
注:《壞小孩》和《長夢》都是獨立游戲制作人“老孔”獨立制作的游戲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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