怒喊生物爹生物媽,是中式地雷女的歸宿

人總會告別彼得·潘。

    我一直覺得,在成為自己和蕓蕓眾生兩種狀態(tài)間,有個中間態(tài)叫“脫離普通”。百多年來,為了“脫離普通”,年輕人們玩出了各種花樣。某種程度上,我覺得是他們創(chuàng)造了“流行文化”。

    觀察流行文化,本質(zhì)上就是觀察傳播它們的人。

    一碗白飯,撒上幾粒藥丸或者薄荷糖,再滿滿地倒上一罐粉色魔爪,這幾個要素所構成的畫面,是這段時間以來大熱的流行文化符號,我們一般叫它“魔爪泡飯”。

    在這里面,“粉色魔爪”是個標志性的元素,粉色代表的可愛,以及魔爪代表的“夜不能寐的虛無少年們最需要的能量飲料”,共同導向了“地雷系”這一流行文化潮流。在“地雷系”文化大行其道的網(wǎng)絡社區(qū),“粉色魔爪”已經(jīng)是“地雷系”的標配飲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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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最近這段時間,“魔爪泡飯”在國內(nèi)的熱度居高不下,在各大網(wǎng)絡社區(qū)里都有集中呈現(xiàn)。這一場景本身的獵奇性是其得以快速流傳的最表層原因,但在這背后,是“地雷系”文化在國內(nèi)互聯(lián)網(wǎng)社區(qū)的傳播。

    文化的傳播,總能出現(xiàn)很有趣的事情。“地雷系”文化在進入文化土壤不同的國內(nèi)時,總會出現(xiàn)一些形態(tài)上的變化。

    而事實上,這種變化不僅有趣,而且相當接地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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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近幾個月,抖音上走紅了一位叫“一滴淚”的主播。她所產(chǎn)出的內(nèi)容,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所謂“中式地雷女”的真正形態(tài)。

    在她的直播里,你能看到高濃度的與“地雷系”有關的要素,以及它們被極為抽象的方式拼接在一起整出來的狠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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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地雷系”這個名詞指的是這類人在人際交往的過程中,會像“掃雷”一樣充滿不確定性。從哥特式裝扮演化而來的外貌特征、敏感而脆弱的精神狀態(tài),以及極端的自殘行為和藥物濫用,是我們對“地雷系”的常規(guī)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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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《明天,我會成為誰的女朋友》

    除了這些常規(guī)標簽外,隨著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版本變革,還衍生出了厭男、LGBT群體、關注微博“廁所”(展出匿名用戶投稿,以負面內(nèi)容為主的賬號)、靠福利姬或“爸爸活”掙外快等標簽,“魔爪泡飯”在這當中都算口味比較輕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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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一滴淚”的直播內(nèi)容就像是對這些標簽進行再創(chuàng)作,并以不同形式呈現(xiàn)出來。

    其中最有娛樂性的,是她以“輔導班”的形式,對各路網(wǎng)友進行連麥“面試”。

    她會一本正經(jīng)地將各式各樣的“考點”貼在房間的墻上,然后對連麥觀眾進行抽查,觀眾的網(wǎng)名、性癖、說話的方式及互聯(lián)網(wǎng)行為,都會成為考核的標準。在這個過程中,她的直播間產(chǎn)出了大量濃度超標抽象言論。

    比如,對“父母”的稱呼是一道送分題,標準答案是“生物父”和“生物母”。但如果觀眾連這道題都答不對,就會直接踩雷不及格,并獲得“你稱父母為父母你還算什么地雷女”的導師評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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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如果你有雙相情感障礙,平時喜歡OD(Overdose,過量服藥),沒事會在自己的手腳上“改花刀”,關注大量微博“廁所”,在X上當福利姬,學歷不高且厭男,那么在“一滴淚”的直播間“演出”中,你就能獲得“優(yōu)秀考生”的評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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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地雷女”系列考點只是“一滴淚”輔導班中的一部分。隨著關注度的增加,“一滴淚”還把“宅男哥”“二次元種姓”等內(nèi)容,整合進了她的“輔導班”,甚至開拓出了“地雷女相親教學”。

    在這些直播里,你同樣能看到她融合大量國內(nèi)互聯(lián)網(wǎng)文化要素而創(chuàng)作出的節(jié)目。像“宅男哥”這種已經(jīng)存在了三十年以上的人群,除了常規(guī)的看動畫、穿痛衣,還有更加符合當下互聯(lián)網(wǎng)環(huán)境的“吃拼好飯”“喝冰紅茶”等審核標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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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如果你對“互聯(lián)網(wǎng)赤石”大潮有一定的涉獵,還能從她的節(jié)目形式里看到相當多“抖音相親教學”的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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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從她的直播中,你能看到大量對常規(guī)社會價值觀的逆反。越是不被社會大眾所認可的標簽,在她的直播間里得到的評價就越高。

    “985、211”畢業(yè)的人應該從她的直播間里滾出去,“中學輟學學歷”才應該是在她直播間里生存的人群。玩《火影忍者手游》這類相當大眾化的游戲只是種姓制度里的“達利特”(賤民),大量玩柚子社游戲的人群也只能夠到“吠舍”級別,如果玩的是《完蛋!我被美女包圍了!》,那可能連“淚國”簽證都辦不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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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觀察由她所傳播出來的那些“地雷女”文化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除了那些基礎要素所構成的外殼下方,全是我們十分熟悉的“中味”。盡管她本人一直演繹著“地雷女要去中味”的人設,甚至引起了一些“罕見”爭議,但中式互聯(lián)網(wǎng)文化仍然在她的直播中被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

    你既能夠看到“來財”這種爛梗的存在,也能看到“胖貓”這類社會惡性事件被無限制地使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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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而這些元素中,最具“中味”的,是她每一次直播所構建出的“大型反串現(xiàn)場”。

    壞的是好的,錯的是對的,負面的是值得贊揚的,她的直播間里無論是她自己還是與她連麥的觀眾,都沉浸在一種混沌的扮演中。

    而當話題發(fā)展過于極端時,他們的反串會“破功”。比如,在考核觀眾“改花刀”的位置時,觀眾“反串”過頭說“喜歡在脖子上改花刀”時,她會跟觀眾一起笑場,說“不可以說這種話啊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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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當觀眾給她來一發(fā)高額打賞時,她也會立刻“人設”崩塌,語無倫次地將各種抽象詞匯組合,原地“發(fā)癲”一分鐘來跪謝老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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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在她的直播表演里,“地雷系文化”更像是一個載體——她真正在做的,是跟她的觀眾一起用“反串”的形式,舉辦“互聯(lián)網(wǎng)抽象玩家聯(lián)誼會”。

    這種對“地雷系文化”的本土化改造,在我看來才是“中式地雷女”的真正形態(tài),它所承載的更多是國內(nèi)網(wǎng)友看得懂,也熟悉的東西。用“一滴淚”自己的話來說,就是——

    不夠“抽象”,你當什么“中式地雷女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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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地雷系”本身就是一種很特殊的自我表達。

    疼痛的個人經(jīng)歷,全是不確定性的灰暗未來,越來越早告別彼得·潘的年輕人們,總是需要更多的特定行為,來錨定自身的虛無與荒誕。

    一百年來,我們的流行文化中從來不缺乏這類灰暗的表達,嬉皮士、朋克、迷幻搖滾,甚至是我們早年經(jīng)歷過的“非主流文化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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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很多年前,在我看到《天鵝絨金礦》,兩位親密的樂隊男性成員手牽著手走進臥室時,那種“墮落也是反抗”的氛圍營造,讓我大受震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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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地雷系”本身所蘊藏的“自毀傾向”,亦是這類表達的現(xiàn)代演繹。

    但或許是這種亞文化的表層因素對上了大眾文化的電波,或許是可愛的外表與危險的性格反差,有著宛若“病嬌”這類二次元屬性照進三次元現(xiàn)實的魅力,在“地雷系”這個概念的原產(chǎn)地日本,使用它的人群已經(jīng)越來越向廣義上的年輕人靠攏,成為“彰顯個性”的一種選擇,由亞文化向大眾文化演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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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從疼痛個人經(jīng)歷導致的自我表達,到將各種刻板標簽懸掛在個人社交網(wǎng)絡,再到單純對外形裝扮風格的坍縮,“地雷系”這個名詞的文化意象演變頗有幾分從“賽博朋克”到“賽博朋克式美術”的意味。而隨著它的使用越發(fā)扁平和普及,它也越發(fā)具備當下“流行文化龍頭”的趨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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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被互聯(lián)網(wǎng)打通的國界最容易接受的內(nèi)容之一,就是蔓延而來的流行文化,而“魔爪泡飯”這類梗的興起,無疑是“地雷系”在國內(nèi)流行的表征。無論是在抖音、B站,還是小紅書,近兩年來我們都能看到越發(fā)多樣化的“地雷系”內(nèi)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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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任何文化在傳播中都會經(jīng)過一個提純和重構的過程,其原始的應用場景隨著大眾傳播會不斷改變,甚至與它原本的形態(tài)完全不同。

    比如,現(xiàn)在常用的“類銀河戰(zhàn)士惡魔城”這個游戲品類,在最初其實是個純粹的蔑稱,是“銀河戰(zhàn)士”的粉絲們創(chuàng)造出來嘲笑“惡魔城”抄襲的詞匯。但到今天,這個名詞下的游戲,已經(jīng)有著海量的作品和玩家擁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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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地雷系”也是同樣?!暗乩紫怠毖b扮所延續(xù)的華麗搖滾、視覺系、哥特系等潮流,在國內(nèi)都缺乏對應的文化基因;相較于魔爪,國內(nèi)更傾向的能量飲料是紅牛或東鵬;比起歌舞伎町,我們的“神人聚集地”其實是抖音、微博、小紅書、百度貼吧這些互聯(lián)網(wǎng)社區(qū)。

    沒有對應的文化和現(xiàn)實土壤,“地雷系”就必然在這個傳播過程中,被我們本土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文化所改造——當然,可能很多人都沒想到的是,這種改造居然是為其注入“抽象”的靈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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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而有趣的是,如果我們追溯過往,會發(fā)現(xiàn)當年的“視覺系”潮流,在國內(nèi)也演變成了相當接地氣的“非主流”文化,那股“土味”簡直一脈相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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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這種變化其實不是非?!暗乩紫怠保拖瘛耙坏螠I”的直播那樣,這個文化中原本那些灰暗的、負面的表達,被許多的反串行為與抽象的使用,扭轉(zhuǎn)成了一種更詼諧也更荒誕的虛無場景。

    某種程度上,你可以將這個環(huán)境里的許多人,粗暴地批判為“玩爛梗的投機分子”。

    但換個角度想,或許這種變化,要更為符合國內(nèi)的年輕人所呈現(xiàn)出的狀態(tài)——比自怨自艾,現(xiàn)在的大家確實更喜歡“開玩笑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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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荒誕的抽象,是現(xiàn)在國內(nèi)互聯(lián)網(wǎng)最主流的文化基調(diào)。

    在無底線的玩梗和反串中,大家剝奪了幾乎一切事物的嚴肅性和權威性?,F(xiàn)在的很多視頻里,相貌會被用“建?!眮硇稳?,輿論環(huán)境會被用“版本”來稱呼,所有人都可以在“版本”里被異化成“玩家”,或心酸或苦難或愉快的個人經(jīng)歷,都不過是由“地球OL”這款大型游戲所帶來的。

    正如他們給絕望之人的建議——

    “那你為什么不重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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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反串和抽象能夠大行其道,最重要的原因在于,這些行為的目的,都只是為了“娛樂”。而“娛樂”,是不需要表達觀點的。

    在一個討論問題越發(fā)極端的“版本”里,不表達觀點,就不存在風險。

    但這同樣也是一種表達,不表達也是表達,甚至是更符合他們認知,也更在他們舒適區(qū)的表達。

    抽象文化,就是當下的年輕人,被未來的不確定性所催生出的“嬉皮士運動”。

    怒喊生物爹生物媽,是中式地雷女的歸宿

    《對不起,我們錯過了你》

    這場“嬉皮士運動”里,“地雷女”也只是其中一個階段,雙相情感障礙、自殘、厭男等極端的形容,被他們剝?nèi)チ藘r值判斷,用在了一次次嬉笑怒罵里。

    只是,拒絕表達的人,最終都會遇上一個選擇。

    要么選擇墮落成絕對的虛無主義者。

    要么,再一次痛苦地撞到“自我表達”的墻壁上。

    在觀察“一滴淚”的時候,最有趣的部分,在于她一次開小號直播時,提到了一個叫Joli的人。

    Joli幾乎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“抽象鼻祖”之一。從2011年開始,就創(chuàng)造了flithy frank、Pink Guy等抽象角色,制作了一系列吐槽視頻?!耙坏螠I”自稱在直播內(nèi)容籌備時,許多構思都是參考自Joli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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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可在2017年,Joli卻宣布永久退出YouTuber行業(yè),轉(zhuǎn)向音樂創(chuàng)作,成為88rising旗下的藝人。

    2022年,Joli演唱的單曲《Glimpse of Us》登上了美國Billboard百強榜第八名。

    “一滴淚”在說起Joli時,說——

    “他很抽象,但后面卻從這樣一個網(wǎng)紅變成了一個很優(yōu)秀的人。可能我一輩子都達不到這個高度吧,但是也無所謂了,都一樣?!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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