監(jiān)聽玩家語音的拳頭與被侵犯隱私的玩家

6月24日，拳頭游戲在《無畏契約》（Valorant）的官網上發(fā)布了一則公告。這則公告的內容不長，受到《無畏契約》在國內熱度的影響，也沒有多少玩家討論——比起討論一個“不存在的游戲”，大家其實更關心《英雄聯(lián)盟》皮膚漲價的事情。

但它所提及的東西卻著實有幾分“勁爆”的意味——拳頭游戲要開始監(jiān)聽玩家的游戲語音了。

這是個早有預兆的事情。在2021年的4月份，拳頭就已經對《無畏契約》的服務條款和隱私條款進行了更新，這次更新最主要的內容，便是將“語音評估”納入到了“許可”范圍內，相當于主動向玩家索要了這一權限。

而這次這份《無畏契約語音評估更新》的公告，則是將去年的預告進行一次落實。

為了打擊在游戲內的“破壞性行為”，維護和諧、包容與安全的游戲內社交環(huán)境，拳頭游戲將在7月13日將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實裝到北美地區(qū)的《無畏契約》游戲客戶端中，在完成初期的測試與AI的訓練后，這一系統(tǒng)將會正式發(fā)布并實裝于所有客戶端中。

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將會記錄玩家在使用游戲內置語音功能時所說的話，有了這份記錄為依據，拳頭游戲便能夠輕易甄別出那些在游戲內利用語音功能騷擾、謾罵、威脅其他玩家等惡劣行為，從而進行相應的處罰。

簡而言之，在這個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上線后，所有《無畏契約》的玩家語音，都將被拳頭游戲監(jiān)聽——以后再在游戲中無腦噴人的玩家，將會面臨更加精準的打擊。

而從拳頭游戲的官方說明中，我們還能看到，這一系統(tǒng)在之后的日子里，還將拓展到拳頭游戲旗下的其他游戲中——比如《英雄聯(lián)盟》。

有過在線多人游戲經驗的讀者，想必或多或少都有過在游戲里被噴的體驗——有些時候是因為游戲中的一些爭執(zhí)，也有很多時候是被當成了暴躁老哥的情緒垃圾桶。

我們總說“與人斗其樂無窮”，是大家參與到多人在線對抗游戲的原生樂趣，但骨感的現(xiàn)狀讓大家紛紛發(fā)現(xiàn)——“與人斗”的行為，在這個語境中已經逐漸轉變?yōu)榕c游戲脫鉤的對抗?，F(xiàn)在，更讓玩家印象深刻且血壓拉高的，是在游戲的聊天頻道中，與對手乃至隊友舌燦蓮花的“對線”。放在《英雄聯(lián)盟》這類競技游戲中，就是一場“1V9”的，夾雜著大量生殖器官、不雅動作以及親屬代稱的浩蕩大戰(zhàn)。

相信有不少讀者，在讀上面那段話時，眼前都已經浮現(xiàn)出一幕幕“腥風血雨”的場景——那些無端而來，如狂風驟雨一般的惡意情緒，著實令人“難忘”。

而受夠了這一切的玩家，自然而然地會想要游戲的官方做點事情，來讓這個混亂的環(huán)境干凈一些。

在最初，游戲內的社交尚且只能通過聊天框，“Toxic（有害的）玩家”們也比較“單純”的時候，這種對惡意攻擊的整頓是比較容易處理的。畢竟，那時候大家罵來罵去，無非是圍繞對方的母親做文章，并無太大新意，廠商只要建立個屏蔽詞庫，把這些詞匯屏蔽掉，玩家就很快能感覺到整個聊天框內變成了十分干凈的一片“星號”，成為強迫癥們喜歡的樣子。

但當技術進步，游戲提供的社交功能開始拓展，語音被納入到游戲的內置工具中時，這一切就變得麻煩起來了。

相較于文字上的“白紙黑字”的“輸出”，語音領域顯然能夠承載更多的“語言藝術”——語音語調，各地方言，陰陽怪氣，含沙射影，就連直截了當的一句“他媽的”，在聲音的加持下都會變得更加“強而有力”。

而且，比起文字上的屏蔽與管控，語言上對其他玩家的騷擾與威脅是更加難以防范和調查的。這些玩家并沒有留下什么“書面上”的證據，除非玩家在賽后舉報中“寫小作文”，否則以一句“他罵人”作為舉報理由，多少有些兒戲。

久而久之，便很少有玩家愿意與除了朋友以外的人連麥玩多人游戲。各種不確定性堪比盲盒抽獎，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在那板巧克力上扣下來一塊屎，直接把整板巧克力扔掉，要顯得更為合理一些。

也正因為如此，去年年初，中國玩家“LC蘇拉”在游戲《人間地獄》亞服中臨危受命，接過指揮大旗，熟練使用中英雙語，帶領一群來自七大洲四大洋的“散沙”玩家逆風翻盤并走向勝利的故事，不會讓人感到如此熱血與感動。

沒有哪個在線多人游戲會是所謂的“凈土”?！稛o畏契約》這一類高強度對抗的FPS類游戲，更是如此。雖然游戲的語音聊天功能相當好用，但仍然有不少玩家在其中感受到了相當的惡意。

所以，拳頭游戲的這一舉措，其實是受到了相當一部分玩家的歡迎的。沒有人會喜歡無腦的噴子，但又不是每個人都能有與之對抗的“文斗”實力，官方能夠拿著名為“語音評估”的狙擊槍將這些“Toxic玩家”一一點掉，毫無疑問是件值得歡呼的事情。

在《瓦羅蘭特》的官推下方，甚至有來自其他地區(qū)的玩家，主動“請纓”，希望官方盡早將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，拓展到他所在的游戲地區(qū)。

但相對的，有人贊同，自然就有人質疑。拳頭游戲所推行的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，歸根到底，使用的是他們一家的標準，每一個玩家都知道在私人對話的過程中，玩家究竟有多么“口無遮攔”——那么，拳頭能不能把握好其中的判斷標準呢？玩家會不會因為只是一句簡單的、不含惡意的玩笑，而被封號呢？

拳頭游戲一向有開發(fā)者與玩家在社區(qū)中對談的傳統(tǒng)。今年二月份，他們也就“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”與玩家進行了一次深入的溝通，隨后他們還將對談的內容整理成“開發(fā)者的話”，并發(fā)布到了《無畏契約》公告區(qū)中。

《無畏契約系統(tǒng)健康系列之語音與有害溝通問題》

在這則“開發(fā)者的話”中，拳頭游戲的開發(fā)者們十分坦誠地談到了語音系統(tǒng)在當前游戲社交環(huán)境中，所面臨的困境。

在決定開發(fā)“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”之前，《無畏契約》依賴于玩家對攻擊性言論的舉報，以及對“靜音單詞列表”的使用。

但這些措施帶來的改變是有局限的。雖然他們已經依靠這些措施處理了超過40萬條違規(guī)的文本和語音攻擊，但“Toxic玩家”們仍可以用無數種方式，繞過被靜音的單詞。

2021年，《無畏契約》被限制的文本條數以及被封禁的玩家數量

而玩家們的積極舉報雖然起到了相當正面的作用，但相較于龐大的違規(guī)行為數量，以及糟糕的現(xiàn)狀，這些舉報仍然有些“杯水車薪”。

拳頭游戲的開發(fā)者們將此前所做的稱之為“基礎性”工作，為了構建更和諧的溝通環(huán)境，他們需要做更深入的系統(tǒng)性架構，讓一切違規(guī)的行為能夠得到及時的處理，這也是“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”誕生的原因。

面對玩家們對于AI對語音審核的判明標準的擔憂與質疑，在這則“開發(fā)者的話”中，也有一定的回應。

這則“開發(fā)者的話”公布了一項關于“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”的計劃，在關于該系統(tǒng)的條目中，他們也明確表示了，“語音審核”相較于文本審核，是更難以檢測出問題的，除非你使用大量的人工審核。但他們開發(fā)這一系統(tǒng)的目的，還是希望讓AI來完成這大量重復的工作，而非依靠玩家對違規(guī)者的重復舉報。他們很清楚“語音審核”的困難所在，故而他們也不會非常急迫地上線這一系統(tǒng)，而是會不斷在與玩家的溝通中改善這一系統(tǒng)，直到他們覺得這一系統(tǒng)“準備好了”，才會真正地進行更新。

在文章開頭的拳頭游戲公告中也有提到，目前即將上線的“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”只是個測試版，還需要投入到具體的場景中，去訓練AI對于語音的辨明能力。具體這一系統(tǒng)是否能夠真正做到準確地分辨出“Toxic玩家”，則要留待這一系統(tǒng)真正上線后，才能夠去考量。

至于更多玩家所擔心的隱私與信息安全的問題，在拳頭于去年4月份發(fā)布的條款更新公告中，已經有了明確的解答。

他們在公告中表明這一系統(tǒng)所開發(fā)出來的目的，是為了打擊游戲中的那些“Toxic玩家”，在玩家個人信息方面，他們承諾只會收集“最低限度的數據”，并且對其進行嚴密的保護。在玩家沒有被其他玩家舉報時，玩家的語音不會被任何人聽到，只有在玩家被舉報時，這份語音才會被進行監(jiān)聽。

也就是說，從去年4月份開始到現(xiàn)在，拳頭已經為“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”的上線做了相當多的鋪墊，這一系統(tǒng)實裝后可能會帶來的問題，他們也充分的預測和對應的準備。雖然難說拳頭能否真正貫徹他們的承諾，在使用這一系統(tǒng)的同時保證信息的安全，以及對玩家隱私的保護，但他們表現(xiàn)出了合格的態(tài)度，以及足夠透明的溝通。

事實上，這不是拳頭游戲第一次采取有爭議的措施。在《無畏契約》尚在內測時，拳頭專門為這款游戲所開發(fā)的反作弊系統(tǒng)“Vanguard”，就曾引發(fā)過類似的討論。

“Vanguard”這個反作弊系統(tǒng)，是個相當“霸道”的反作弊系統(tǒng)。

它與《無畏契約》的游戲本體相綁定，沒有安裝這一系統(tǒng)的玩家無法啟動游戲，而安裝了這一系統(tǒng)后，在玩家啟動游戲時，這個系統(tǒng)會自動啟動，并在后臺持續(xù)運行。“Vanguard”運行期間，會不斷地掃描玩家的整個儲存空間，一旦發(fā)現(xiàn)違規(guī)的作弊程序，就會立刻終止游戲的運行，并且很有可能將玩家連賬號帶機器一起“Ban”掉。

得益于“Vanguard”的存在，《無畏契約》雖然身處在“開掛重災區(qū)”——FPS對抗游戲——但仍然以較低的開掛玩家比例而聞名。

而許多玩家一開始所擔心的，這一系統(tǒng)所帶來的潛在隱私與信息安全問題，至今也沒有出現(xiàn)過太大的紕漏。玩家對其抱怨更多的，反而是這一系統(tǒng)占用了太多的CPU，對他們的游戲帶來了一定的影響。

這個“前科”的存在，讓拳頭游戲關于“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”的承諾，有了更多的可信度。在玩家面對大廠普遍沒有發(fā)言權的今日，拳頭游戲基本把能做的，能說的，能承諾的，都做到位了，這份打造讓玩家感到舒適的社交環(huán)境的努力，是值得肯定的。

但是，拳頭游戲仍然無法規(guī)避的一個問題——它在用強硬的方式，侵占玩家自身的“權利”。

無論拳頭采取的措施有多么合理，對改善游戲內環(huán)境有多么大的幫助，但這仍然是名副其實的“監(jiān)聽”——玩家在游戲內的私人語音是屬于個人私域的范疇，監(jiān)聽玩家的語音毫無疑問是對玩家隱私權的一種觸碰。

總有玩家不想自己在游戲中的私密對話被人所錄下，也不喜歡私底下胡說八道的自己，被人時刻盯著。

但在拳頭游戲對于“語音評估系統(tǒng)”的相關條款中，明確提到了，這一系統(tǒng)一旦啟用，那么就是強制開啟的，只要玩家使用了游戲的內置語音功能，那么就將被該系統(tǒng)所“監(jiān)聽”。

這是個明顯的權利失衡的問題。縱然，拳頭游戲在態(tài)度上已經足夠克制，在與玩家溝通的過程中，也十分開放透明，但他們仍然是在用不可拒絕的態(tài)度，強迫玩家接受被“監(jiān)聽”的將來。

但拳頭的強硬是能夠被理解的。因為它所采取的措施，作用于整個大環(huán)境，如果玩家能夠隨意拒絕進入這個體系，那么這個系統(tǒng)的作用也將失效。

歸根到底，這是個無解的矛盾，這篇文章所希望闡述的，也是這種矛盾所在——玩家需要為了開心地玩游戲而讓渡出多少個人的“權利”？而這種讓渡“權利”的做法，真的能帶來更愉快的游戲體驗嗎？

這個矛盾在網絡游戲流行的這些年來，已經上演過非常多次。

像《爐石傳說》《游戲王：大師決斗》《影之詩》這一類卡牌對抗游戲，絕大部分都沒有局內的聊天系統(tǒng)。雙方玩家在對局過程中，基本都是“失語”的，能夠使用的就只有一些表情和制式的語音，比如“謝謝”“打得不錯”。

雖然這種設計，將卡牌對決的博弈過程提純到了極致，但玩家也因此喪失了不少與人交流心得的樂趣，有些時候在遇上非主流卡組時，打到對局終了都沒能看出對手究竟是個什么卡組，著實讓人痛不欲生。

而就連這種存在感近乎于無的交流系統(tǒng)，仍然逃不過進一步的縮減。

《爐石傳說》的運營史上有個影響相當大的事件——“抱歉”表情被移除。暴雪認為這個表情的嘲諷意味，已經蓋過了其被設計出來的初衷，故而在2016年4月，《爐石傳說》第一次退環(huán)境之時，這個表情就被刪除了，轉而變成了“驚嘆”的表情。

然而在這一表情被刪除后，絲毫沒有影響到玩家的嘲諷行為，甚至像“牧師”這些職業(yè)的“驚嘆”表情，比起“抱歉”有著更加濃重的嘲諷意味。

只要玩家們愿意，任何表情都能夠用作于嘲諷，而更惡劣的行為諸如燒繩、惡意閃退等手段，也沒有被加以限制?？梢哉f在這次“平衡性調整”之后，玩家間低效與惡劣的溝通環(huán)境沒有被改善，但他們卻永遠失去了真正表達“抱歉”心情時，能夠使用的表情。

同樣的問題，在不久前也發(fā)生在《英雄聯(lián)盟》上。

去年10月份，《英雄聯(lián)盟》發(fā)布公告，宣布從11.21版本開始，游戲中的“所有人聊天”功能，將被徹底移除。

玩家永遠失去了通過打字嘲諷對方的機會，同時也失去了通過打字與對手誠懇交流的機會。但在那之后，面對同樣攻擊性強烈的隊友，他們卻又似乎沒有很好的辦法。

為了“和諧”的游戲環(huán)境，玩家在游戲中能夠與人溝通的空間在逐步被壓縮，屏蔽詞、禁表情、封全局頻道，廠商從人為設置溝通障礙，到徹底舍棄讓玩家之間表達友好的空間，不知道還有多遠的距離。

而在這個過程中一步步讓位的玩家，真的得到了被構想出的那種“和諧”的社交環(huán)境嗎？

至少到現(xiàn)在，還沒有。

當然，正如我前面所言，這是個無解的矛盾——玩家、廠商、“Toxic玩家”之間的對抗，很難以這種方式迎來終結。

拳頭游戲這一次的舉措，相較于我所提到的其他方式，有個可以算得上進步了的地方——那就是比起“封禁”，他們更愿意選擇“開放”，將監(jiān)管系統(tǒng)放在后臺，而不是直接把玩家全“Ban”了了事。

只是希望，他們所選擇的這種更“開放”的方式，不會走向另一個高壓的極端——就像某個小說里一樣，讓所有人都覺得喘不過氣。

也希望玩家們能夠在這一系統(tǒng)的執(zhí)行下不會被誤傷，仍然能夠以舒適的方式進行游戲，而不是被迫開始自我規(guī)訓，讓自己玩游戲還憋一肚子火而無法言說。

如果真的到了“大家都不想的”那種地步，受到傷害的，將會是所有的玩家，而不是僅僅占一小部分的“Toxic玩家”們。

到那時候，搞不好大家要開始思考“曲線救國”的方式——比如，玩游戲的時候放放迪士尼的音樂？